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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实验室里的一台疲劳试验机,天津大学教师邓彩艳脑海中时常浮现出他的身影。但邓彩艳心里清楚,这个身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看着家门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一双拖鞋,妻子郑虹多么希望他推开门,换上鞋喊一声“我回来了”。可郑虹知道,这双鞋,他再也穿不上了。
“我努力,您好好休息,我有成果再跟您汇报。”天津大学学生李思远深知,发出的这条微信再也得不到回复了。
他们口中念念不忘、割舍不下的人叫王东坡,他是天津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是郑虹的爱人、邓彩艳的同事、李思远的老师,也是一位为焊接结构“延寿”的学者。
两个多月前,51岁的王东坡飞赴上海参加会议途中,突发疾病去世。一时间,身边的人都为他的离开感到悲痛、惋惜。日前,天津市委宣传部、市文明办追授王东坡“天津楷模”称号。
生命和“焊接”牢牢地连接在一起
王东坡去世前匆忙赶往上海参加的技术研讨会,直接关系到某在研型号民用发动机的焊接工艺方案和技术路线的确定。
为了这次研讨会,王东坡带领课题组的师生在实验室连续做了几天实验,全力寻求解决方案。
“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交流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课题组成员崔雷一边翻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一边哽咽叹息。
选择焊接专业以来,王东坡已无数次为解决技术难题锲而不舍。
时间回到1993年,准备报考天津大学焊接专业研究生的王东坡曾写道:“焊接是专门从事焊接工艺、检测、结构等方面技术人才的专业,对于国民经济发展很重要。焊接科技发展水平是衡量一个国家技术发展状况的重要标志,因此更需要很多从事焊接研究工作的人员,我很希望加入到其中去……”
此后的30年,他的生命便和“焊接”牢牢地连接在一起,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王东坡读博士期间,导师霍立兴教授偶然了解到国外有一种“超声冲击”技术,非常前沿,而具体的技术路线国内同行还不知晓。
王东坡决定试一试,经过努力,他不但攻克了技术壁垒,还研发出世界领先的基于压电原理的超声冲击设备。“这项技术相当于给焊接结构‘延寿’,让焊接结构在长时间的大风大浪、高温高压、高湿高盐环境中及地震等强冲击载荷下更加牢固耐用。”与王东坡共事了20多年的邓彩艳说,在这个过程中,王东坡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目前,王东坡研制的超声冲击设备,已被广泛用于工程机械、海洋工程、新能源装备制造等领域,保障着相应焊接结构长寿命可靠服役。
王东坡还有一件关键技术的突破,就是大厚度焊接接头低温断裂韧性测试预制疲劳裂纹,这项技术之前长期掌握在国外极少数科研机构手中。
邓彩艳清楚地记得,王东坡做博士后期间,在一间噪音极大的实验室里做预制疲劳裂纹测试研究,常常一待就是一天。当课题组第一次把预制疲劳裂纹做出来的时候,外国专家一脸不可置信。
“这项技术攻克后,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产生的经济效益就已达20多亿元。”邓彩艳自豪地说,这项技术如今已在国内普及。
这几年,让王东坡更为上心的事,是“钢悬链线立管”的全尺寸疲劳评价的关键核心问题。
“钢悬链线立管”是针对我国超深水大气田开采平台研发的。邓彩艳介绍道,这条连接水下油气管道与海上平台的管道,常年要经受海洋环境低温、高腐蚀、海浪冲击等影响,对钢管的焊接技术要求极高。对“钢悬链线立管”进行全尺寸疲劳测试的技术,此前只掌握在国外少数几家大的石油公司手中。
项目组成员说,王东坡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自主研发测试设备。不到两年时间,他们不仅研发出了测试评价设备,还将这项技术成功应用到了我国深水油气开发中。
“我们这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理应自觉向党靠拢,担负起国家未来繁荣昌盛的使命,我想这责无旁贷……面对一个充满竞争的国际大环境,国家间的竞争,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竞争。”这是王东坡在1996年申请入党时写下的一句话。这些年,王东坡践行初心,在科研之路上,始终走在创新的最前沿。
为国家重器敢于啃“硬骨头”
“能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是王东坡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让科研落地,不断解决企业实际工程问题,是王东坡毕生努力的方向。
王东坡的学生、天津大学教师龚宝明耳边时常响起老师对他说的话:“我们研究课题要接地气,要以国家重大需求为导向,以解决实际工程问题为科研的内在动力,以推动国家科技进步为人生追求。”
企业的工程问题有小有大,多小的问题他都愿意帮忙解决,多大的问题他都敢于挑战。龚宝明算了一下,王东坡与百余家国内企事业单位合作,开展项目攻关,总经费超过亿元。
“很多项目都是研发难度很高的‘硬骨头’,在他看来,只要是企业需要,他都努力完成,‘硬骨头’啃起来香。”龚宝明说。
解决企业实际工程中的问题,王东坡有一套自己的“绝活”。他有非常丰富的工程评估经验,涉及关键的一些安全系数选取多大的数值,如疲劳载荷、应力集中系数等,其中的参数很多,在符合要求的数值区间内究竟取哪个数,都需要依靠他丰富的经验积累和理论基础。
一家企业粗略算了一笔账:仅是安全风险评估方面,王东坡通过多个国内、国际项目,精准界定了海底管线铺设的缺陷尺寸临界值,为公司降低施工成本、提高施工效率贡献巨大,产生的经济效益价值数千万元。
在同事和家人眼里,解决一个个难题就是王东坡全部的生活乐趣,至于企业规模有多大,项目经费有多少,不是他看重的。“他合作的企业五花八门,既有国字头大企业,也有很多民营和小微企业。”龚宝明说,王东坡牵头的很多合作项目,合同额都不大。
“王老师是一位富有感染力,在专业上具有全方位独到见解的学者,遇到问题时找他,他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天津市金桥焊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肖辉英回忆道。
妻子郑虹说,王东坡在解决一个个工程问题中,享受着科研的乐趣和成就感。
过去几十年里,他参与解决了多项重大工程关键问题,从港珠澳大桥到载人航天,从水下潜器到深海立管,从高速轨道交通到长输油气管线……其开创的焊接结构延寿技术在工程机械、风电、海洋工程等领域得到广泛应用。
在上海的告别仪式上,许多得到过王东坡帮助的企业都自发派代表前来,他们来自海洋工程、航空航天、轨道交通、钢厂、船厂、焊材厂等,有熟悉的合作伙伴,也有只闻其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好一个舍我其谁”
“王老师,感谢您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信念般的存在。”
“如父如兄,亦师亦友,来生再做师徒。”
“您是我们的骄傲,愿我们也曾令您骄傲过。”
……
王东坡离世后,明知已无法得到老师的回复,学生们依然倔强地给他发着微信。
学生们眼中的王东坡,对待学问一丝不苟,一心扑在科研事业和教学事业上。
王东坡的学生梁行清楚地记得,“在一堂课上,王老师告诉我们,天大焊接专业的学子就是要立志、要努力做专业领域上的专家,为国家作贡献,舍我其谁!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深吸一口气,好一个舍我其谁,内心突然被刺激到了,心潮澎湃。”
如今,再想起那堂课,想起老师的那句话,梁行感觉更像是一句“嘱托”,“老师是希望焊接专业的学子们掌握真本领,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
只要学生请教,王东坡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赵尚超是王东坡指导的在职博士研究生,由于在黑龙江工作,他经常在电话里向王东坡求教一个个来自企业的生产实践问题。
“很多焊接工艺问题,不论我什么时候问老师,老师都不厌其烦地给出解决问题的技术路线。”赵尚超回忆道。
王东坡去世后,赵尚超从齐齐哈尔赶到上海,他难过地说:“王老师去世前两周还跟我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探讨学术问题,人生道路失去了知己、恩师,是我永远的遗憾。”
教育学生,王东坡总是身体力行、潜移默化。
王婷是王东坡带的第一批研究生,如今在国家石油天然气管网集团有限公司工作。回忆起恩师,诸多细节历历在目。“他做起科研来特别细,记得有一次已经很晚了,他还在实验室磨超声冲击设备用的陶瓷片,反复磨得非常平,说这样才能达到好的耦合效果,最大程度降低功耗。”王婷回忆,做材料试验既耗费精力又耗费财力,但王老师从不计较这些,“我听王老师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每一个数据都要站得住脚’。”
“治学严谨是王东坡老师给我最深的印象。”今年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朱奕瑶告诉记者,“上学时常常听他说,你们把项目做好了,不仅仅是节省巨额费用的问题,更是防范重大工程风险的需要。”
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王东坡在20多年的教师生涯中培养了60余名硕士和博士毕业生。不少毕业生已成长为各高校、科研院所及企业的骨干。
从不在乎“你的我的”
对课题组的其他教师,王东坡也竭尽所能提供帮助。水下焊接的科研项目,王东坡争取由程方杰牵头。“项目做不好他担责任,但有了成绩却是我的。”程方杰说,作为团队的带头人,王东坡为了学科的发展从来不在乎“你的我的”。在他的带领下,天津大学的焊接团队成果不断。
王东坡曾担任天津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副院长,主管学院的科研工作,学院的科研总经费从2014年到2022年增长了两倍。生活中的王东坡却极其简单朴素。他经常乘坐天津大学新老校区之间的公交车上下班。搬到新校区的这几年,同事们提议他购买一辆小轿车,他拒绝了,理由是“我坐公交车,还可以在车上思考思考,打打电话,咱们有钱了可以多买点实验装置”。
王东坡曾笑呵呵地对梁行说:“你知道吗?5块钱纸币在我衣兜里特宝贵,每天出门前都看看有没有两张5块钱在兜里。”梁行心里明白,那是因为公交车单程票价就是5元钱。
王东坡不擅长用电子支付乘车,大家多次教他,他才学会使用。“王老师学习、思考专业知识比谁都快,可在生活中却总是那般不在意。”梁行说。
对此,曾和王东坡并肩战斗过的天津大学党委组织部部长贾启君一语中的:“王老师淡泊名利,他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国家的科研事业和教学中了,从来不考虑太多个人的得失。”谈起昔日的老同事,贾启君泣不成声。
身边的很多人都没有想过,王东坡会这么早地离开。印象中,他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去世前的4月1日,早晨不到7点,王老师就出门了,当天连续9个多小时的博士生复试答辩,他没来得及休息。答辩结束后他赶往机场,出校门的路上我们还在聊学术问题,没有任何征兆,这一走却是永别。”梁行心中满是不舍。
王东坡离世后,妻子郑虹沉浸在巨大悲痛中,“他在家也经常打电话聊科研方面的事情。去世前大约三周时间里,他几乎每天晚上回家后都忙到深夜,为学生修改论文。离开后,他的手机还会时不时响起。”
“看到他留下的成果,看到他培养的学生,我为他骄傲。”郑虹流着泪说。
(责编:王震、陈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