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饶 克、编辑|禾 子
2023年1月14日，中德汽车业的桥梁和奠基人哈恩博士离开了我们，转眼就是他去世的周年纪念日了。作为他的友人，我们保持了16年的友谊，我认识的哈恩博士是一位人格高尚、温文尔雅的绅士。40年前得幸有他，让德国大众和中国汽车工业的合作开启了亮丽的篇章。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政府邀请所有国际汽车知名企业去中国投资，而绝大多数国际汽车企业对此持非常谨慎的态度。哈恩博士非常看好中国， 他一方面尊重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对这个古老的国度充满信心，同时也充分认识到合作存在的困难。当时还缺少相应的法律和行政条件，比如专利法和正常运转的银行系统，中方合作伙伴当时也缺乏必要的经验。
德国大众在七十年代末就开始和中国政府谈判合作一事，但是在最初几年的积极性并不高。1982年哈恩博士开始担任大众汽车公司的董事长，他上任后就非常积极地和中国合作伙伴加大会谈力度，建立信任，加速谈判进程，同时又要耐心说服德国大众一些持怀疑甚至反对意见的董事们。在他的亲自领导和积极参与下，德国大众先后和上海汽车工业总公司和第一汽车制造厂签署了合资合同并成功合作至今。
△1984年10月10日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上海大众汽车有限公司合营合同签字仪式，前排左一为哈恩博士，右一为饶斌，中立者为方宏
我认识哈恩博士是在2006年9月1日。当时他已经退休，但是在大众总部狼堡还有办公室和秘书。我正好要为汉堡的一家瑞士银行做一个项目， 想绕道狼堡去看看他。哈恩博士和我爷爷饶斌在八十年代互相欣赏、合作非常愉快，他在回忆录里多次提到了我爷爷。我当时很好奇，想去见见他这个名人，就写信给他，他非常高兴地回信欢迎我。
他和他的一位下属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会见了我。他的下属特意带了珍贵的相册来回顾过去和上汽及一汽谈判的历史时刻。他们回忆起多年前在北京的一个下雪的夜晚，他们坐在一起会谈，突然感觉需要马上和耿昭杰沟通，就立刻飞往长春。当时长春还差几天才开始供暖，到处寒冷刺骨，他们只好一直穿着大衣。但是，正是这次会谈拉开了大众和一汽成功合作的序幕。他也回忆起和饶斌合作的片段，他和我爷爷很快建立了信任，而且总感到彼此心有灵犀。
我看到办公室的书架上有他家人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估计是在外度假时拍的，背景是大海和礁石，阳光照在脸上，他们笑着看着镜头。我问这是否是他的孩子们， 他点点头，嘴角泛起了微笑，但是他又轻叹了一声说：“他们也老了。”我们见面时，哈恩博士已经八十岁了，但是显得非常精神、风度翩翩。他衣着精致考究，举手投足流露着贵族气息。随后，他请我一道共进午餐，和他在一起，我感觉非常轻松愉快，他没有架子，十分亲切坦诚。他对办公室所有人都非常好，我不由地想，他一定是一位好领导，作他的下属很幸福。
△ 2006年9月1日我与哈恩博士（右一）第一次见面
拜访之后，我告诉父亲饶达与哈恩博士见面一事，父亲听了非常羡慕。2007年哈恩来中国时，我父亲特意拜访了他，哈恩博士赠给父亲一本回忆录并亲笔写了赠言。父亲外语不好，语言障碍让他们的交流不可能太深入，但是这仍然让父亲兴奋了很久。他给我看赠书，非常骄傲。在回忆录中，哈恩博士多次提到了他的很多得力下属和中方合作代表们的名字等等。他对别人从不吝惜赞美之词，在回忆录里，他把成功的功劳都给予了那些参与和见证了这一里程碑项目的人们，让我更加感到他人格的伟大。
△哈恩博士赠给我父亲饶达的回忆录，他亲笔写了赠言
自2006年圣诞节起，我每个圣诞节都收到他寄来的圣诞贺卡。他的圣诞贺卡风格非常传统经典，永远是圣母玛利亚和圣婴的图案。我猜想他一定有虔诚的信仰，我感觉信仰虔诚的人会对天地宇宙有敬畏之心，更注重自己的言行，也更容易看淡一些人和事。哈恩博士身居高位，自然免不了会被卷入权力斗争，有时难免会“意难平”，但是他从未对我说起这些事。他在他的回忆录前言中写道：“我受到攻击时绝不去找社会舆论，有些属于大众汽车和战后时代的历史性事件将会随我一起进入坟墓。”他说到也做到了。
△哈恩博士历年寄给我的圣诞贺卡图案
在2009年的法兰克福国际汽车博览会上我们又见面了。我不是记者，偶尔有兴趣时也写个访谈。我希望采访他，他很痛快地同意了并约我在展会见。我在大众展台采访了他，时隔三年，他还是那么荟智开朗、神采奕奕。他当时就非常重视电动车的发展，认定这是重要发展方向。作为中国忠诚的老朋友，他一直关注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并预测中国汽车工业将会领先世界。他的前瞻后来都等到了证实。我的访谈在搜狐发表后反响很好，我事后也向哈恩博士作了汇报，他听了很开心。
△哈恩博士2009年和我在法兰克福国际汽车展上的会晤
我们平凡而持久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他去世。我们的交往淡淡如水，每年只有一两次书信往来，但是非常恒久。有一次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附有一份剪报，是对他在中国访问的报道。当我爷爷饶斌的传记和画册出版印刷时，我送给他一本画册，内有他和我爷爷1984年在人民大会堂签署上海大众合资合同的历史性照片。每年圣诞节我都会写贺卡问候他一下。2014年，我告诉他我的儿子希萌诞生的消息，没多久就收到他寄来的一个包裹，内有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和一个非常可爱的兔子玩具。我很惊喜，没想到他会特意买个玩具给希萌。这只兔子我一直珍藏，作为友谊的象征。
2022年圣诞前夕，我一如既往地收到他的贺卡，贺卡上他始终如一地亲笔写上我的名字和他的问候。四个星期后，忽然惊闻他去世的消息，当时我在外出差，没来得及写悼念文章，一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可以从容地整理和回忆和哈恩博士交往的点点滴滴来纪念他。在这过去的一年里，我经常想起他，特别是在圣诞前夕，知道再也不会收到他的贺卡时，感觉很失落，失去了非常宝贵的东西，那是一份纯真忠诚的友谊，虽然平淡，但是久远，那也是一份非常稳定的情谊，它不会因为年代而褪色，更不会忽冷忽热，让人摸不到头脑，让我很有安全感。
△哈恩博士寄给我的最后一张圣诞贺卡
40年前，他积极地周旋，说服了德方很多保守人士，同时也赢得了中方的信任，搭起了德国大众和中国汽车工业合作的桥梁。通过和他的接触，我明白了当时他为什么会这么成功。他的大度、心胸、远见、智慧和高尚的人格使他成为搭起中德桥梁的绝佳人选，这是中德汽车业的一件幸事。40年前，他坚定的信念和对中国的尊敬和热爱让他不知疲倦地奔忙，成就了中德汽车业合作的辉煌。
2024年1月写于德国海德堡
点评
40年前，哈恩博士积极地周旋，说服了德方很多保守人士，同时也赢得了中方的信任，搭起了德国大众和中国汽车工业合作的桥梁。今日，我们回忆起点点滴滴，以这样的方式，向您们以及您们走过的路致敬！